【母亲节专栏】母亲的房间

日期:2025-05-11 来源:云浮项目 作者:杨玉坤 字号:[ ]

母亲节又到了,满街的花店都排出了红艳艳的康乃馨,广告牌上印着“感恩母亲”的标语,连超市的广播也循环播放着关于母爱的歌曲。人们照例要在这天表示一番孝心,送上礼物,吃顿好饭,拍几张照片发到社交网络上。这原是极好的,只是我每每想起,却觉得有些不安。

我的母亲总是喜欢住在一间朝北的小房间里。那房间不过十几平方米,放下一张床,一个衣柜,一张书桌,便显得拥挤了。窗户对着别家的墙壁,终年不见阳光,即使白天也要开着灯。墙壁上的白漆已经泛黄,有几处剥落了,露出灰黑色的水泥底色。母亲就在这间小屋,一晃儿就二十多年。

我幼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。母亲总是忙碌的,天不亮就起床,为我们准备早餐,然后匆匆赶去工作。晚上回来,又要做饭、洗衣、打扫。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,从早转到晚。只有深夜,当全家人都睡下后,她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小房间,坐在那张旧书桌前,就着台灯的光线,写点什么,或是做点什么。那时我常常半夜醒来,看见从她门缝下漏出的一线灯光,觉得安心,便又沉沉睡去。

后来我离家求学、工作,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。每次回去,总觉得母亲的小屋又暗了几分,又旧了几分。我劝她换个朝南的房间住,她总是笑笑说:“习惯了,这里安静。”我便不再坚持,心想老年人总是固执的。

直到去年冬天,我回家小住几日。那晚我半夜口渴起来喝水,又看见母亲房门下的灯光。我轻轻推开门,看见她坐在书桌前,戴着老花镜,正在翻看一本相册。听见声响,她慌忙合上相册,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发现的孩子。

“怎么还没睡?”我问。

“老了,睡不着。”她摘下眼镜,揉了揉眼睛。

我在她床边坐下,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的一切。书桌上摆着一个简陋的笔筒,里面插着几支旧钢笔;墙上贴着几张我小时候的奖状,已经发黄卷边;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铁皮盒子,盖子半开着,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线团和几根织针。整个房间朴素得近乎寒酸,却异常整洁,每样东西都摆在固定的位置,仿佛二十年来从未变动过。

我的目光落在那本相册上。母亲犹豫了一下,递给我。翻开一看,里面全是我和哥哥从小到大的照片,从婴儿时期到大学毕业,按时间顺序整齐排列。有些照片旁边还贴着小小的标签,写着拍摄的时间和地点。最后一页夹着几张近照,是我偶尔发给她的生活照,她打印出来,小心地贴在相册里。

“怎么不换个新相册?这本都这么旧了。”我说。

“用惯了,挺好的。”她回答,声音很轻。

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了什么。这个阴暗的小房间,这些陈旧的物品,对母亲而言,都是与我们共同生活过的见证。她舍不得换掉它们,就像舍不得忘记过去的每一天。而我们,却早已习惯了把她抛在身后,只在逢年过节时匆匆回来,留下几句问候,又匆匆离去。

第二天,我去了家具店,买了一张新的书桌,又选了一盏明亮的台灯。回家后,我执意要把母亲的旧书桌换掉。搬动时,我发现桌底刻着几道浅浅的痕迹,旁边标注着日期和我们的名字。那是我们小时候每年量身高留下的记号。母亲站在一旁,有些无措地搓着手,像是珍藏多年的秘密被发现了。

“这桌子……”她欲言又止。

“我们把它擦干净,放在客厅里吧。”我说。

那天晚上,母亲坐在新书桌前,台灯的光把她的白发照得发亮。她有些不自在地摸摸光滑的桌面,又拉开抽屉看看,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。我坐在她身边,听她讲我小时候的事,那些我已经忘记的琐碎往事,她却记得清清楚楚。

现在想来,我们总是把母爱想象得太过宏大,以为它必须表现为惊天动地的牺牲或感人肺腑的壮举。殊不知,真正的母爱往往藏在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里:一个舍不得换掉的旧书桌,一本精心整理的相册,一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小房间。母亲用她全部的青春和热情,为我们筑起一个温暖的世界,自己却甘愿住在最阴暗的角落。

这个母亲节,我不打算送康乃馨或是昂贵的礼物。我要帮母亲把那间朝北的小房间重新粉刷一遍,换上新窗帘,再添一盏更亮的灯。虽然不能改变它朝北的方位,至少能让母亲在剩下的光阴里,活得明亮一些。

人们常说,父母在,人生尚有来处;父母去,人生只剩归途。而我要说,趁母亲还在时,多去看看她的房间,那里藏着我们生命的来处,也终将成为我们灵魂的归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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